意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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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, 溫惠才剛睜眼，就眼瞧著昨晚偷懶放在床頭的鐲子隨著自己起來的動作從眼前滑落，摔成了幾節, 頓時覺得有些不太吉利。可轉念一想，梁品昨日跟她說她爹今日就能回家了, 自己也接到了溫束楚的來信說不日就到了，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能出亂子, 便自己安慰自己是跟秦留芳待久了變得神神叨叨的了, 起來朝著門口的方向跺了跺腳，把招來的黴運給踏出去。
可這世間一直以來仿佛都有這麽個通例，那就是掛念在心裏的常常不會發生, 出問題的反倒都是些不曾想過的事。
溫惠還沒梳完妝，就聽小丫頭來報說吳桑來找她了, 溫惠有些納悶兒，這麽早吳桑來找她做什麽？她還沒來得及讓小丫頭出去傳話，吳桑便等不及似的從外面闖進來，一臉凝重地跟她說：“阿惠姐, 秦留芳不見了。”
溫惠聽了這話反倒是松了一口氣, 她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了。
“桑桑，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秦留芳那個人, 他以往也會時不時沒見幾天, 問他去做什麽也不說，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可是……可是我覺得不對勁, 昨日我給秦留芳拿了幾個幫裏慶叔做的包子, 離開之後沒多久發現忘了帶身上的水壺，回去拿的時候就發現裏面沒人了, 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掀在了地上，但卻沒有打鬥的痕跡。
我問隔壁鋪子上的人，他們說聽見裏面似有爭執的聲音，但卻沒看到進去的人是誰。我昨晚和今早都去看了一遍，不像有人進出過的樣子。阿惠姐，我說不上來，反正就是覺得不對勁兒。”
吳桑皺著眉頭，跟溫惠說出了憋在心裏一天的疑惑。她知道秦留芳有隔三差五找不到人影的毛病，可她昨日跨進那間鋪子的時候，不知為何就下意識地按上了隨身的佩刀，這種直覺她並不常有。
溫惠聽吳桑這麽一說，也覺得有些奇怪，秦留芳這個人能說會道，但不愛跟人在口舌上分個什麽高下，認識他這麽久沒見跟什麽人紅過臉，怎麽會跟人爭執起來了？可她又尋思，秦留芳不跟別人吵，可有人鬧事也說不定啊。
“估計又是誰跑去找事了，就像上回那鐵匠去砸他鋪子，秦留芳八成出去躲風頭去了。再說了，秦留芳一個大男人，臉上身上也不肯好好打理，屬於小孩兒見了都能嚇哭的長相，能出什麽事？而且他還會功夫，打不贏還會跑，出不了事的。”
溫惠收拾妥當後站起來，把臉上愁雲密布的吳桑按到凳子上坐下，給吳桑重新挽起了頭發。她方才從鏡子裏就看見這姑娘頭發松松垮垮的，一看就是沒好好打理匆匆忙忙出門了。
吳桑從小到大養在青衣幫裏，跟在孫成身邊透著一股男孩子心性，以往都是拿了綢子隨意綁在腦後，許是最近情竇初開，想著要打扮自己，卻沒人教她綰發梳髻，自己試著卻弄不好，走幾步就散了。
“我昨天讓青衣幫的人出去打聽了，沒有一點秦留芳的消息。”
這才是讓吳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，青衣幫做走道的生意，南來北往的消息不說靈敏，至少是通的，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，怎麽也打聽不到。
“秦留芳的本事上回你在象湖那裏也瞧見了，他要想隱匿行蹤，不算是難事。你別想那麽多，過兩天他自己就出來了。”
溫惠給吳桑挑了幾個個素凈的簪子，仔細地給她插好，把人掰過來仔細看了看。
“我們桑桑這麽漂亮，愁著一張臉可就不好了。我待會兒差人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，有消息了就知會你，他一個道士，自由自在慣了，不會出事的。”
說話間，溫惠見鄒林不知什麽時候來了，時不時伸頭瞧往屋子裏瞧兩眼，有些焦急地來回踱著步，似乎有什麽事想跟她說。溫惠見吳桑也安撫得差不多了，於是三言兩語給送走了，還沒等她開口問，鄒林就跑到了跟前。
“姑娘，您可算是得空了。林掌事手底下的曾瑞哥昨天從沐陽連夜趕回來了，城門一開就進城來找姑娘來了，說是有急事要找您，我在外邊兒一直守著等您起來，沒想到被吳姑娘給趕了先。”
“急事？沐陽那邊出了什麽急事？”
溫惠心裏“咯噔”一下，她想遍了可能出岔子的地方，偏偏就漏了沐陽開渠的事。
“曾瑞哥說要親口跟您說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“連夜趕回來肯定出大事了，人早到了你把我叫起來呀！”
溫惠連忙往出走，才端上來的早飯也顧不上吃了。
“我不是怕姑娘……”
鄒林也想叫，可他不敢。早兩年的時候織坊有人打架，他爹讓他去請他們家姑娘，他把人嚷醒之後遭了好一通教訓，至此再也不敢早上來找溫惠說事。
“你怕我什麽？我是吃人嗎？”
溫惠自認為這兩句話不嚴厲，可就見著鄒林低下頭抿著嘴再不吭氣，恨鐵不成鋼地伸手點了一下鄒林的腦門兒。
“你見我起來了直接讓人說一聲就成，吳桑在怕什麽，又不是其他什麽外人，你這個腦子，可真是一根筋。”
溫惠搖搖頭，鄒叔那麽精明能幹的一t個人，怎麽就生了這麽木頭似的兒子。本想著放在身邊再教兩年派個事給鄒林管著，看樣子也成不了什麽事了。算了吧，鄒林雖不機靈卻是個實誠孩子，能占一樣是一樣，有總比沒有強。
見了曾瑞後沒等他開口，溫惠就知道沐陽那邊的事著實算不上輕松，這才幾天，走之前精精神神的一個人這會兒再見時眼窩都瘦凹下去了。
“姑娘，沐陽那邊動不了工了……”曾瑞開口，嗓子都是啞的。
“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，田松茂看著白白凈凈的一個人心眼兒也跟鍋底一樣黑，在這裏給我下絆子！”
溫惠氣得又想扔掉手裏的茶盞拍桌子，可前面那個茶盞的碎片才掃幹凈，地上的水漬都還沒幹，想著鄒林方才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模樣，心想自己最近是不是脾氣發得太多，倒是讓底下的人難受了，忍著沒有動，把茶盞放回了桌案上。
曾瑞說，田家派來的幾個人做派拿得大極了，誰都使喚不動，待他們做決斷的時候卻又來指手畫腳，說這裏不對、那裏也不對，又還偏偏頭頭是道，弄得林掌事常常舉棋不定。從沐陽縣城裏招來的幾個刺兒頭見狀，便覺得林掌事是個軟柿子，見田家人架子大就跟在田家人後面，到處挑事兒。
前天晚上林掌事見開渠的事半點苗頭都沒理出來，實在進展不下去了，便拿了一個人想要殺雞儆猴。可強龍難壓地頭蛇，田家那幾個仗著有沐陽的人頂著，說著說著就動手了，溫家這邊竟是不敵，一夥人沖著林掌事，把人手給打折了。
所以不怪溫惠上火，這麽兩天事沒辦上不說，溫家出錢出力，現在還要被人踩在頭上羞辱，鬧事兒的竟然直沖林掌事去了，這不是變著法的給她難堪麽。
“曾瑞你先吃點東西歇一歇，我去會會田松茂，晚些時候跟你一道出發去沐陽。”
溫惠說完，讓鄒林叫上幾個壯些的護院，直奔田府去了。
有了上回的教訓，溫惠沒再外間停留，不管田家下人怎麽攔，直沖田家內府去了。
“你要是不給我帶路，今日我就把你們田家上下給逛遍了，待田老太爺回來，跟他講講你們家這院落的布局缺些講究，他若問起來，我就說是個右臉鬢角長黑痣的小廝帶我進來的。”
溫惠一句話就把身邊一直叨叨個不停的人嚇得噤了聲，嘴上什麽也沒說，腳底下卻換了方向。
待看見田松茂悠閑地坐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，旁邊不遠處擺著一盆冰，有丫鬟從冰後面打著扇，給他送著涼風，溫惠悶在心裏的氣一下子就沖到了腦門兒上。
“田小郎君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啊！”
溫惠深吸一口氣，憋出一個冷笑，強忍著沒有沖上去指著他的鼻子罵。
“喲，溫姑娘怎麽進來？怎麽也沒人通報一聲！上回就怠慢溫姑娘了，這次這麽大熱天還讓溫姑娘這麽遠走進來，平日裏我是怎麽教你們的。”
田松茂裝模作樣地直起身，看見她假意驚訝，不疼不癢地斥責了下人幾句，又躺倒在了搖椅上。
“這些天州府亂做一團，沒空來找我們麻煩，不逮著機會好好享受享受這難得清閑的日子，這麽早來找我什麽事？”
“我沒有田小郎君這麽好的福氣，族旺家興的，家裏遇著事了有長輩給撐著，能有恃無恐地在這裏安逸快活。”
田松茂知道溫惠話裏有話，聽出來了也裝作不知道，只說：“溫姑娘，你不能看著我整日無事就紅眼啊，上回我勸過你讓你不要多管閑事，你不聽我能有什麽辦法。”
“哎，同人不同命，田小郎君的厚臉皮我是學不來的。只不過我倒是發現了，田家上下就一個德性，什麽樣的主子出什麽樣手下，你在這兒躺礙不著誰的事也就算了，你底下的人跑到燕嶺湖上在我的人跟前躺屍搗亂又是幾個意思？”
溫惠慢慢踱步到田松茂跟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眼皮底下那個懶洋洋的人，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臉上。
田松茂看著溫惠走近，抱臂站在他跟前，就算不背光那臉也黑得跟蒙上一層陰影似的，索性閉了眼，眼不見心不煩。
“溫姑娘這話什麽意思，人是你開口要的，我按你說的給了，派出去的都是個頂個的能幹人，出了什麽事怎麽還怪上我了？”
“田松茂，別在這裏跟我明知故問，你給的什麽樣的人你自己心裏清楚！開渠通水是在為沐陽百姓做事，不是在給我溫惠做事！一個兩個是像有通天的本事似的，譜擺得沒了邊，任誰都使喚不動。到那邊都幾天了，人也招上山了，硬是沒能開得了工。
我問你，你讓人拖著那邊的進度，對你有什麽好處！”
溫惠的聲音炸得田松茂腦仁兒疼 ，皺著眉頭睜開眼睛，裝出一副無辜的神情。
“溫姑娘你在說什麽，我怎麽半點也聽不懂？”
“少在這裏給我裝！”
“溫姑娘，我裝什麽了？既然上回江大人開口了，我派去的人都是照好手挑的，若不信可以上吳州到處打聽打聽，他們一個個是不是好吃懶做之輩，怎麽可能是溫姑娘口裏說的那般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裏無中生有了？我手底下的人連夜從沐陽趕回來，親口告訴我的。你的人不服管，夥同沐陽那些刺兒頭把我派去的掌事手給打斷了，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？”
田松茂讓她去打聽，真是把她當傻子在糊弄，人是那些人，臨走時有沒有特別交代過誰能打聽得出來。
“怎麽會這樣呢？好好的人交到你手裏，到了你那裏又是不服管又是出手打人，溫姑娘不該想想自己的問題嗎？他們怎麽就不服你管呢？”
溫惠給氣笑了，說了半天倒是怪她管不好人了。她給了田松茂面子，是他自己不要的。
既然這樣多說也無益了，於是她擡腳搭上了田松茂的搖椅椅頭，離田松茂的頭不足一掌的距離，接著使勁一踩到底，椅子上的人沒料到她的舉動，來不及反應，雙腳倏地騰空，差點頭朝下從椅子裏滑出去。
“溫惠！你做什麽！不好好說話，怎麽還動起手了！”
田松茂頭在下腳在上，不得不緊緊抓住扶手，生怕仰倒了過去。溫惠的腳就踩在自己耳朵邊，人還高高在上地看著他，讓他覺得十分屈辱。
田家的人見狀起身想去幫忙，卻被溫惠帶的人給攔住了。
這個時候溫惠收了嗓門兒，俯下身子在田松茂耳邊說道：
“我動手？我打你了嗎？田家的人可是實打實地往我的人身上招呼了，我沒把你的胳膊弄斷就是給你面子了。
田松茂，我先給你提個醒，你最好傳個消息讓你的人給我收斂一點，你若舍不得教訓，我就來替你去立立規矩。
你不是說我管不好人嗎？我待會兒就出發去燕嶺湖，給你的人開開眼，讓他們知道溫家是怎麽行事的。到時候你的人來你面前跟你告我的狀，就別怪我心狠了。
燕嶺湖地方大，可得讓你的人小心些，回來的時候少一個人就不好了。”
說完溫惠一收腳，田松茂的搖椅就彈了回去，椅子上的人沒再使勁，跟隨著椅子搖晃個不停。
扇風的丫鬟早就沒動了，田松茂卻還是覺得四周涼森森的。被溫惠這麽一嚇，田松茂臉上覺得有些掛不住，可溫惠是個女人，他總歸不能伸手去打，只嘴硬著說：“是嗎？燕嶺湖山高路遠，你也多小心些，到時候少的是誰還真不好說了。”
溫惠覺得田家那個地方跟她不對付，每次去了都要帶一肚子氣回來。
她在府裏匆匆地走著，想著自己該是等不到溫束楚回來了，這個境況沐陽必須馬上要走一趟。好在今日她爹能出來了，兩個孩子就讓他看顧幾眼，實在不行梁品這些天也沒那麽忙了，幫盯著倒不是不可以。
心裏想著事，溫惠沒顧上四周，拐角處差點跟人撞上了。這個時候她也沒心思教訓人，皺了皺眉想走過去算了，可對面的人倒是開口了。
“這位想必就是阿惠妹妹了。”
溫惠擡頭一看，來人是個t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，長得倒是挺端正的，可穿了一件跟田松茂一樣顏色料子的長衫，看著要翻篇了的事又又讓她給想起來了，看著這人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哪裏來的登徒子你們就隨便把人給放進來，這些日子沒功夫管你們規矩全忘了是吧！誰是你的妹妹，張口就占人便宜，還不來人，把他給我攆出去！”
“阿惠，不得無理！”方才溫惠念叨的溫束楚從這個人背後走了出來，對溫惠說話的語氣是少有的嚴厲。“這位是你的載陽堂哥，還不快見禮。”
溫惠看見溫束楚，遠沒有這句“載陽堂哥”來得驚訝。
“堂哥？我哪裏來的堂哥？”
溫惠從小到大就沒聽過她爹那邊有親戚，更別說什麽堂哥了。
溫束楚不知道在宋載陽面前怎麽跟溫惠解釋，一句“讓你見禮就見禮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，就看見梁品扶著宋秉書自大門那邊緩緩走近。
“爹……”
溫束楚怔了怔，請來的人還沒出手，宋秉書就已經被放出來了。
那一邊，宋秉書時隔將近半個月從獄中出來重見天日，心裏自是久違的輕松。再加之想到回去就能看見自己的外孫們，雀躍之情溢於言表，家裏沒來個人接也絲毫不放在心上。
宋秉書看見他兩個女兒的身影正想上前去，沒有註意裏面還夾了個男子，但當那個男子轉頭後，他瞬間僵在了原地。
那面容輪廓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一個人，即便快三十年沒有見，他自己都以為他都快忘了，可記憶這東西，遠比他想象得牢固。只不過這麽多年了，自己都老了，這小子怎麽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呢？
宋秉書一時間有些想不通，直到不遠處的男子出聲，對著他叫了一聲“大伯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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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, 溫惠才剛睜眼，就眼瞧著昨晚偷懶放在床頭的鐲子隨著自己起來的動作從眼前滑落，摔成了幾節, 頓時覺得有些不太吉利。可轉念一想，梁品昨日跟她說她爹今日就能回家了, 自己也接到了溫束楚的來信說不日就到了，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能出亂子, 便自己安慰自己是跟秦留芳待久了變得神神叨叨的了, 起來朝著門口的方向跺了跺腳，把招來的黴運給踏出去。
可這世間一直以來仿佛都有這麽個通例，那就是掛念在心裏的常常不會發生, 出問題的反倒都是些不曾想過的事。
溫惠還沒梳完妝，就聽小丫頭來報說吳桑來找她了, 溫惠有些納悶兒，這麽早吳桑來找她做什麽？她還沒來得及讓小丫頭出去傳話，吳桑便等不及似的從外面闖進來，一臉凝重地跟她說：“阿惠姐, 秦留芳不見了。”
溫惠聽了這話反倒是松了一口氣, 她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了。
“桑桑，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秦留芳那個人, 他以往也會時不時沒見幾天, 問他去做什麽也不說，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可是……可是我覺得不對勁, 昨日我給秦留芳拿了幾個幫裏慶叔做的包子, 離開之後沒多久發現忘了帶身上的水壺，回去拿的時候就發現裏面沒人了, 桌子上的東西都被掀在了地上，但卻沒有打鬥的痕跡。
我問隔壁鋪子上的人，他們說聽見裏面似有爭執的聲音，但卻沒看到進去的人是誰。我昨晚和今早都去看了一遍，不像有人進出過的樣子。阿惠姐，我說不上來，反正就是覺得不對勁兒。”
吳桑皺著眉頭，跟溫惠說出了憋在心裏一天的疑惑。她知道秦留芳有隔三差五找不到人影的毛病，可她昨日跨進那間鋪子的時候，不知為何就下意識地按上了隨身的佩刀，這種直覺她並不常有。
溫惠聽吳桑這麽一說，也覺得有些奇怪，秦留芳這個人能說會道，但不愛跟人在口舌上分個什麽高下，認識他這麽久沒見跟什麽人紅過臉，怎麽會跟人爭執起來了？可她又尋思，秦留芳不跟別人吵，可有人鬧事也說不定啊。
“估計又是誰跑去找事了，就像上回那鐵匠去砸他鋪子，秦留芳八成出去躲風頭去了。再說了，秦留芳一個大男人，臉上身上也不肯好好打理，屬於小孩兒見了都能嚇哭的長相，能出什麽事？而且他還會功夫，打不贏還會跑，出不了事的。”
溫惠收拾妥當後站起來，把臉上愁雲密布的吳桑按到凳子上坐下，給吳桑重新挽起了頭發。她方才從鏡子裏就看見這姑娘頭發松松垮垮的，一看就是沒好好打理匆匆忙忙出門了。
吳桑從小到大養在青衣幫裏，跟在孫成身邊透著一股男孩子心性，以往都是拿了綢子隨意綁在腦後，許是最近情竇初開，想著要打扮自己，卻沒人教她綰發梳髻，自己試著卻弄不好，走幾步就散了。
“我昨天讓青衣幫的人出去打聽了，沒有一點秦留芳的消息。”
這才是讓吳桑最放心不下的地方，青衣幫做走道的生意，南來北往的消息不說靈敏，至少是通的，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，怎麽也打聽不到。
“秦留芳的本事上回你在象湖那裏也瞧見了，他要想隱匿行蹤，不算是難事。你別想那麽多，過兩天他自己就出來了。”
溫惠給吳桑挑了幾個個素凈的簪子，仔細地給她插好，把人掰過來仔細看了看。
“我們桑桑這麽漂亮，愁著一張臉可就不好了。我待會兒差人到他常去的地方找找，有消息了就知會你，他一個道士，自由自在慣了，不會出事的。”
說話間，溫惠見鄒林不知什麽時候來了，時不時伸頭瞧往屋子裏瞧兩眼，有些焦急地來回踱著步，似乎有什麽事想跟她說。溫惠見吳桑也安撫得差不多了，於是三言兩語給送走了，還沒等她開口問，鄒林就跑到了跟前。
“姑娘，您可算是得空了。林掌事手底下的曾瑞哥昨天從沐陽連夜趕回來了，城門一開就進城來找姑娘來了，說是有急事要找您，我在外邊兒一直守著等您起來，沒想到被吳姑娘給趕了先。”
“急事？沐陽那邊出了什麽急事？”
溫惠心裏“咯噔”一下，她想遍了可能出岔子的地方，偏偏就漏了沐陽開渠的事。
“曾瑞哥說要親口跟您說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“連夜趕回來肯定出大事了，人早到了你把我叫起來呀！”
溫惠連忙往出走，才端上來的早飯也顧不上吃了。
“我不是怕姑娘……”
鄒林也想叫，可他不敢。早兩年的時候織坊有人打架，他爹讓他去請他們家姑娘，他把人嚷醒之後遭了好一通教訓，至此再也不敢早上來找溫惠說事。
“你怕我什麽？我是吃人嗎？”
溫惠自認為這兩句話不嚴厲，可就見著鄒林低下頭抿著嘴再不吭氣，恨鐵不成鋼地伸手點了一下鄒林的腦門兒。
“你見我起來了直接讓人說一聲就成，吳桑在怕什麽，又不是其他什麽外人，你這個腦子，可真是一根筋。”
溫惠搖搖頭，鄒叔那麽精明能幹的一t個人，怎麽就生了這麽木頭似的兒子。本想著放在身邊再教兩年派個事給鄒林管著，看樣子也成不了什麽事了。算了吧，鄒林雖不機靈卻是個實誠孩子，能占一樣是一樣，有總比沒有強。
見了曾瑞後沒等他開口，溫惠就知道沐陽那邊的事著實算不上輕松，這才幾天，走之前精精神神的一個人這會兒再見時眼窩都瘦凹下去了。
“姑娘，沐陽那邊動不了工了……”曾瑞開口，嗓子都是啞的。
“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，田松茂看著白白凈凈的一個人心眼兒也跟鍋底一樣黑，在這裏給我下絆子！”
溫惠氣得又想扔掉手裏的茶盞拍桌子，可前面那個茶盞的碎片才掃幹凈，地上的水漬都還沒幹，想著鄒林方才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模樣，心想自己最近是不是脾氣發得太多，倒是讓底下的人難受了，忍著沒有動，把茶盞放回了桌案上。
曾瑞說，田家派來的幾個人做派拿得大極了，誰都使喚不動，待他們做決斷的時候卻又來指手畫腳，說這裏不對、那裏也不對，又還偏偏頭頭是道，弄得林掌事常常舉棋不定。從沐陽縣城裏招來的幾個刺兒頭見狀，便覺得林掌事是個軟柿子，見田家人架子大就跟在田家人後面，到處挑事兒。
前天晚上林掌事見開渠的事半點苗頭都沒理出來，實在進展不下去了，便拿了一個人想要殺雞儆猴。可強龍難壓地頭蛇，田家那幾個仗著有沐陽的人頂著，說著說著就動手了，溫家這邊竟是不敵，一夥人沖著林掌事，把人手給打折了。
所以不怪溫惠上火，這麽兩天事沒辦上不說，溫家出錢出力，現在還要被人踩在頭上羞辱，鬧事兒的竟然直沖林掌事去了，這不是變著法的給她難堪麽。
“曾瑞你先吃點東西歇一歇，我去會會田松茂，晚些時候跟你一道出發去沐陽。”
溫惠說完，讓鄒林叫上幾個壯些的護院，直奔田府去了。
有了上回的教訓，溫惠沒再外間停留，不管田家下人怎麽攔，直沖田家內府去了。
“你要是不給我帶路，今日我就把你們田家上下給逛遍了，待田老太爺回來，跟他講講你們家這院落的布局缺些講究，他若問起來，我就說是個右臉鬢角長黑痣的小廝帶我進來的。”
溫惠一句話就把身邊一直叨叨個不停的人嚇得噤了聲，嘴上什麽也沒說，腳底下卻換了方向。
待看見田松茂悠閑地坐在搖椅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，旁邊不遠處擺著一盆冰，有丫鬟從冰後面打著扇，給他送著涼風，溫惠悶在心裏的氣一下子就沖到了腦門兒上。
“田小郎君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啊！”
溫惠深吸一口氣，憋出一個冷笑，強忍著沒有沖上去指著他的鼻子罵。
“喲，溫姑娘怎麽進來？怎麽也沒人通報一聲！上回就怠慢溫姑娘了，這次這麽大熱天還讓溫姑娘這麽遠走進來，平日裏我是怎麽教你們的。”
田松茂裝模作樣地直起身，看見她假意驚訝，不疼不癢地斥責了下人幾句，又躺倒在了搖椅上。
“這些天州府亂做一團，沒空來找我們麻煩，不逮著機會好好享受享受這難得清閑的日子，這麽早來找我什麽事？”
“我沒有田小郎君這麽好的福氣，族旺家興的，家裏遇著事了有長輩給撐著，能有恃無恐地在這裏安逸快活。”
田松茂知道溫惠話裏有話，聽出來了也裝作不知道，只說：“溫姑娘，你不能看著我整日無事就紅眼啊，上回我勸過你讓你不要多管閑事，你不聽我能有什麽辦法。”
“哎，同人不同命，田小郎君的厚臉皮我是學不來的。只不過我倒是發現了，田家上下就一個德性，什麽樣的主子出什麽樣手下，你在這兒躺礙不著誰的事也就算了，你底下的人跑到燕嶺湖上在我的人跟前躺屍搗亂又是幾個意思？”
溫惠慢慢踱步到田松茂跟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眼皮底下那個懶洋洋的人，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臉上。
田松茂看著溫惠走近，抱臂站在他跟前，就算不背光那臉也黑得跟蒙上一層陰影似的，索性閉了眼，眼不見心不煩。
“溫姑娘這話什麽意思，人是你開口要的，我按你說的給了，派出去的都是個頂個的能幹人，出了什麽事怎麽還怪上我了？”
“田松茂，別在這裏跟我明知故問，你給的什麽樣的人你自己心裏清楚！開渠通水是在為沐陽百姓做事，不是在給我溫惠做事！一個兩個是像有通天的本事似的，譜擺得沒了邊，任誰都使喚不動。到那邊都幾天了，人也招上山了，硬是沒能開得了工。
我問你，你讓人拖著那邊的進度，對你有什麽好處！”
溫惠的聲音炸得田松茂腦仁兒疼 ，皺著眉頭睜開眼睛，裝出一副無辜的神情。
“溫姑娘你在說什麽，我怎麽半點也聽不懂？”
“少在這裏給我裝！”
“溫姑娘，我裝什麽了？既然上回江大人開口了，我派去的人都是照好手挑的，若不信可以上吳州到處打聽打聽，他們一個個是不是好吃懶做之輩，怎麽可能是溫姑娘口裏說的那般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裏無中生有了？我手底下的人連夜從沐陽趕回來，親口告訴我的。你的人不服管，夥同沐陽那些刺兒頭把我派去的掌事手給打斷了，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？”
田松茂讓她去打聽，真是把她當傻子在糊弄，人是那些人，臨走時有沒有特別交代過誰能打聽得出來。
“怎麽會這樣呢？好好的人交到你手裏，到了你那裏又是不服管又是出手打人，溫姑娘不該想想自己的問題嗎？他們怎麽就不服你管呢？”
溫惠給氣笑了，說了半天倒是怪她管不好人了。她給了田松茂面子，是他自己不要的。
既然這樣多說也無益了，於是她擡腳搭上了田松茂的搖椅椅頭，離田松茂的頭不足一掌的距離，接著使勁一踩到底，椅子上的人沒料到她的舉動，來不及反應，雙腳倏地騰空，差點頭朝下從椅子裏滑出去。
“溫惠！你做什麽！不好好說話，怎麽還動起手了！”
田松茂頭在下腳在上，不得不緊緊抓住扶手，生怕仰倒了過去。溫惠的腳就踩在自己耳朵邊，人還高高在上地看著他，讓他覺得十分屈辱。
田家的人見狀起身想去幫忙，卻被溫惠帶的人給攔住了。
這個時候溫惠收了嗓門兒，俯下身子在田松茂耳邊說道：
“我動手？我打你了嗎？田家的人可是實打實地往我的人身上招呼了，我沒把你的胳膊弄斷就是給你面子了。
田松茂，我先給你提個醒，你最好傳個消息讓你的人給我收斂一點，你若舍不得教訓，我就來替你去立立規矩。
你不是說我管不好人嗎？我待會兒就出發去燕嶺湖，給你的人開開眼，讓他們知道溫家是怎麽行事的。到時候你的人來你面前跟你告我的狀，就別怪我心狠了。
燕嶺湖地方大，可得讓你的人小心些，回來的時候少一個人就不好了。”
說完溫惠一收腳，田松茂的搖椅就彈了回去，椅子上的人沒再使勁，跟隨著椅子搖晃個不停。
扇風的丫鬟早就沒動了，田松茂卻還是覺得四周涼森森的。被溫惠這麽一嚇，田松茂臉上覺得有些掛不住，可溫惠是個女人，他總歸不能伸手去打，只嘴硬著說：“是嗎？燕嶺湖山高路遠，你也多小心些，到時候少的是誰還真不好說了。”
溫惠覺得田家那個地方跟她不對付，每次去了都要帶一肚子氣回來。
她在府裏匆匆地走著，想著自己該是等不到溫束楚回來了，這個境況沐陽必須馬上要走一趟。好在今日她爹能出來了，兩個孩子就讓他看顧幾眼，實在不行梁品這些天也沒那麽忙了，幫盯著倒不是不可以。
心裏想著事，溫惠沒顧上四周，拐角處差點跟人撞上了。這個時候她也沒心思教訓人，皺了皺眉想走過去算了，可對面的人倒是開口了。
“這位想必就是阿惠妹妹了。”
溫惠擡頭一看，來人是個t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，長得倒是挺端正的，可穿了一件跟田松茂一樣顏色料子的長衫，看著要翻篇了的事又又讓她給想起來了，看著這人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哪裏來的登徒子你們就隨便把人給放進來，這些日子沒功夫管你們規矩全忘了是吧！誰是你的妹妹，張口就占人便宜，還不來人，把他給我攆出去！”
“阿惠，不得無理！”方才溫惠念叨的溫束楚從這個人背後走了出來，對溫惠說話的語氣是少有的嚴厲。“這位是你的載陽堂哥，還不快見禮。”
溫惠看見溫束楚，遠沒有這句“載陽堂哥”來得驚訝。
“堂哥？我哪裏來的堂哥？”
溫惠從小到大就沒聽過她爹那邊有親戚，更別說什麽堂哥了。
溫束楚不知道在宋載陽面前怎麽跟溫惠解釋，一句“讓你見禮就見禮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，就看見梁品扶著宋秉書自大門那邊緩緩走近。
“爹……”
溫束楚怔了怔，請來的人還沒出手，宋秉書就已經被放出來了。
那一邊，宋秉書時隔將近半個月從獄中出來重見天日，心裏自是久違的輕松。再加之想到回去就能看見自己的外孫們，雀躍之情溢於言表，家裏沒來個人接也絲毫不放在心上。
宋秉書看見他兩個女兒的身影正想上前去，沒有註意裏面還夾了個男子，但當那個男子轉頭後，他瞬間僵在了原地。
那面容輪廓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一個人，即便快三十年沒有見，他自己都以為他都快忘了，可記憶這東西，遠比他想象得牢固。只不過這麽多年了，自己都老了，這小子怎麽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呢？
宋秉書一時間有些想不通，直到不遠處的男子出聲，對著他叫了一聲“大伯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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